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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趴在櫃臺上,掌櫃正準備迎她入門時,林湛生不知何時走出側廳,笑微微道:“我來吧。”

掌櫃驚愕回頭,以為自己聽錯了。

林湛生卻對柳緹縈點頭,“沒想到這回輪到你來做我的生意了。”

柳緹縈大方地回個笑容,揶揄道:“我可不會多給你錢。”

林湛生加深笑意,讓她走進來後將一個又一個香囊拿出來。

“這是檀香,這是丁香,沈香,麝香……還有,這個是香粉丸,這是面脂,不知道客官想要哪種?”

柳緹縈瞠目結舌地看著眼前十幾種各色各樣的香,她一直以為大桑的香也就季木賢平日裏愛用的熏爐燃香,還有安嬸繡的那種香囊。沒想到自己是孤陋寡聞了。

人家早已經將香料這個行業覆蓋得比現世還要廣泛。

林湛生卻依然在滔滔不絕地介紹道:“這個香粉可撒在帳中,增加香味。而這個利汗香粉擦在身上,可以香肌利汗……”

柳緹縈怕他這麽說下去,說到半夜也說不完,忙打斷他,“就香囊吧!還有,什麽香味好?”

林湛生一笑,他這個問法顯得相當外行啊。

“你是送人的吧。”買香囊送給姑娘,這種事城裏人經常做,他見慣不怪了,“你得摸清楚對方喜歡什麽香味。”

“什麽香味啊。”柳緹縈一只手指無意識地點了點下巴,一邊回憶起來,“那個味道,好像是檀香?還是沈香?”

被那個味道熏了一年多,她居然沒認出是什麽味道。

“檀香的味道芬芳撲鼻,香味濃郁,而沈香的味道清淡含蓄,很好區分的。”

“哦,那估計是沈香。”像她對味道這麽敏感的人,都可以聞上一年,應該屬於淡香系的沈香。柳緹縈如是推測。

林湛生挑出一個粉色的倭角型香囊,“這個如何?”

姑娘家都愛粉色紅色這種喜慶的顏色。

柳緹縈卻搖搖頭,拿了個藏青色繡著暗紋的圓形香囊,“還是這個吧。”

林湛生微微挑眉,沒再發表意見。

柳緹縈挑好要送人的後,又挑了幾個可以驅逐蚊蟲的香囊,她聞了幾下,多虧跟柳修元摘了幾日中草藥,她依稀辨出裏頭裝了桂皮、樟腦這幾種中藥,聞起來並不怎麽香,反而有股藥味。

待柳緹縈挑好後,林湛生將挑剩的香囊又一一放回去。

“多少錢?”

林湛生只是掃一眼,很快道:“半兩銀子。”

柳緹縈也不砍價,爽快地掏出錢,“謝謝你啊。”

林湛生笑笑:“客氣了。”

“對了,我叫小六,你叫什麽名字?”柳緹縈覺得先報上自己的名字再搭訕,是萬無一失的一招。

“林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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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湛生啊。”柳緹縈看著手中的香囊,喃喃自語道。

香囊繡得很漂亮,底紋的形狀乍看上去似乎是貔貅,裏頭裝著的香料此時真散發出陣陣淡香,聞著甚是心平氣和。

自從得知安嬸相中的對象是林公子後,她私底下跟蹤了幾日。

雖說古代都是媒妁之言,男女雙方很多都是新婚夜才見對方第一面,但是她還是希望能夠在成親前多點了解對方,知根知底後再嫁過去。

見到林公子第一眼,她頗為驚訝,沒想到居然是近日經常到她店裏消費的年輕男子。

這個發現讓她忍不住猜疑,他是否知道自己定親的事,所以也跟她一樣暗中試探?

那他對她滿意嗎?

應該很不滿意吧,畢竟自己一個姑娘家跟個小子一樣拋頭露面在外頭做生意,如果他還扒出自己以前曾經是季木賢小廝的事,那這門親事估計就黃了。

那個男人會忍受自己的娘子曾經伺候過其他男人!

寥寥數日,倒是讓她頗佩服林公子,不但知書達理,而且不管對待誰都禮數有加。

這種男人,會看上自己嗎?

柳緹縈不禁自我懷疑。

翠紅剛送完客人,抹幹凈桌子,見柳緹縈托腮對著桌上的香囊發呆,忍不住笑了。

小六哥有時候的神態真的跟姑娘家一摸一樣呢。

“小六哥,你那個香囊是送給哪位姑娘的呀?怎麽看得如此入神?”

柳緹縈回過神,靦腆地收起香囊,“這是給我家裏人驅蚊的,夏天來了,蚊蟲多,我本身又是招蚊體質。你要不要,給你一個?”

翠紅臉剎地紅得厲害,好想能滴出血來。

“不成不成,我怎麽好意思收你的香囊。這男女私相授受……不好。”

柳緹縈後知後覺地拍下腦袋,歉意笑道:“瞧我,還是你想得周到,差點造成誤會了。”

“沒事沒事。”翠紅的眼睛有些不敢看柳緹縈,“我家裏人今年初幫我定了一門親事,對方是個莊稼人……人、人挺好的。”

柳緹縈差點笑出聲來。

這小妮子語氣裏的防備和暗示未免也太明顯了,她也不是個不知趣的人,順著翠紅的話說道:“那我得包個大禮包給你才行。”

柳緹縈臉色坦蕩,笑容大方,翠紅這才真正放下心來,不由又有些羞惱自己的自作多情。

和豐酒樓。

季木賢一入房間,敏銳地察覺到今日房間裏的味道有些不同。

他問小石頭:“不是讓你把熏爐收起來了嗎?”

小石頭回道:“是小六哥今日送了兩個香囊過來,讓我掛在房內,說是驅蚊蟲。”

季木賢果然看到塌後面的游龍屏風上掛著兩個香囊。

難道只是巧合?

那香味,分明就是他最愛的沈香。

季木賢想了想,道:“你待會拿一兩銀子過去小六那,說是這兩個香囊的錢。”

小石頭一怔,道:“但小六哥說這是送給您……”

話未說完,季木賢暗含銳利的眼神瞟來,小石頭忙閉上嘴,畢恭畢敬道:“好的。”

“他真的這麽說?”柳緹縈看著眼前的一小粒銀子,生平第一次這麽不想看到錢銀。

小石頭嗯了一聲,“可能東家覺得讓小廝送東西不好吧。”

他這句話是在安慰她,畢竟被人這樣子對待,確實顯得自己自討沒趣。

柳緹縈心裏頓生一絲絲說不出的酸澀。

他這是要跟她劃清界限。

因為自己已經不是他的小廝,所以看到自己送的東西也心煩嗎?

她收起銀子,低下眼睫,“我收下了,替我謝謝東家。”

一百七十七、那就見

林家。

林湛生剛走進家門,林母笑著迎上來,讓丫鬟端來一碗冰鎮酸梅湯。

“跑了一天可累壞我兒了,快喝下這碗酸梅湯,解解暑氣。”

林湛生依言喝下一碗,用布巾擦擦嘴角,方道:“今年的天氣比去年還熱,才五月份,走了一路居然出了一身汗來。”

“可不是,月如一回到家就喝下兩碗酸梅湯,剛剛鬧完腹疼,請了大夫來看,開了兩劑中藥。”

林湛生挑挑眉,“她現在沒事了吧?”

“沒事,喝完一劑藥好了許多,正生龍活虎著呢。幸虧有阿虎在,可以押著她喝藥,你剛剛沒回來,都不知道因為喝一碗藥,那小丫頭整得跟拆房子一樣。”

“辛苦娘了。”林湛聲笑道。

林母看著林湛生面如冠玉的容顏,暗暗生了自豪感。

雖說林湛生的婚事一直都是她的心頭大事,但她又對自己的兒子非常有信心,這麽優秀的青年,就算等到三十歲,也一樣是眾女求!

但今日鄧氏交代的話浮現心頭,她面上毫不掩飾露出憂慮之色。

林湛生很敏感,立馬察覺到娘情緒的轉變。

“娘,可有什麽煩心事?”

林母本來並不打算告訴林湛生,畢竟她打算回絕人家,但想到鄧氏說對方在裏京城裏有人,拒絕的念頭就停在腦海裏了。

兒子一向是個有主意的人,也許他有辦法。

“今日你姑母上門來,說她那邊有個親戚的侄女條件挺好,問咱們家有無什麽想法。”林母眼底閃過一絲鄙視。

她本來聽著是個可行之事,後來卻打聽出那個所謂親戚的侄女就是在綠水村有名的被家人遺棄在山村的柳姑娘,忙改口說此事需要再議。

連家人都遺棄不要的姑娘,憑什麽他們就要?

那位柳姑娘,她之前就略有耳聞,性格頑劣不堪,嬌生慣養,養尊處優,她當時聽了就嗤笑,如此女子,難怪連家人都嫌棄丟臉。沒想到,沒想到人家居然把主意動到自己兒子頭上來。

她只覺得好像吞了一只蒼蠅般,覺得惡心厭惡。

她兒子這麽優秀的青年,居然被這種人惦記上!如果傳出去,勢必會成為笑柄。

林母生怕林湛生不了解實情,想將柳緹縈的事跡一一羅列出來,好讓林湛生打消念頭。

豈料林湛生一聽到林母說起議親的事,林湛生立馬問道:“可是裏京城柳府那位小姐?”

林母呆住了,“你怎麽知道?”

一時間,惶恐和緊張牢牢籠罩住她,她忙道:“莫非你們兩個認識?”

如果認識,那就麻煩了。

幸好林湛生搖搖頭,“並不認識,甚至連長什麽樣子也不曾知道。但世界上沒有不漏風的墻,娘不就最緊張我的婚事嗎?一談到我的婚事,臉上的情緒就掩飾不住,最好猜了。”

林母猜到是林湛晗通風報信的,也不生氣,笑道:“那你對柳姑娘有什麽想法?如果你不喜歡,娘立馬替你拒了這門親事。”

反正人家如今也只是上門了解,還沒有請來媒婆。

兩家人還可以和和氣氣地將這件事翻篇過去。

林湛生想了想,“我覺得有些傳言也是人們信口捏造出來,不一定屬實,這位柳姑娘倒可以接觸接觸,再做定論。”

林母嚇一跳,不可置信地看著林湛生。

她不懂“柳姑娘倒可以接觸接觸”這句話的理由,在她看來,林湛生拒絕過無數門親事,說出來的話可沒有這麽中聽委婉。

林湛生展展衣袖,緩緩道,“我們家的生意不可能僅僅局限於順平這個縣城,以後,我的計劃是打入裏京城,鋪遍全國。”

林湛生說這些話的時候,全身散發出熠熠光彩,看得林母失了神。

“但、但這個跟柳姑娘有什麽聯系?”

“柳姑娘可是裏京城柳府的嫡女,還是三小姐。”林湛生笑著說。

“那又如何?”林母嗤笑道,“柳家可是將她丟下兩年不聞不問,這態度已經表明了一切。”

林湛生卻不這麽想,“柳家不會拋棄她的,我剛說了,她是柳家的三小姐,柳家如果拋棄她,不管是什麽理由,都說不過去。到時候就算柳姑娘曾經犯下滔天大罪,柳家在危難時候棄女自保只會成為柳家世世代代的汙點。柳政均可是兩任皇上欽點的文臣大使,文人文人,最重視的不就是這些流於表面的聲譽名節?更何況,朝廷之上,最不缺乏的就是爾虞我詐,到時候被人有心拿出來做文章,那可是個大把柄。所以柳家是不可能做出遺棄嫡生後代這種事。”

林母一時聽呆了,她眨眨眼睛,看向林湛生,他依舊是一副笑得人畜無害的模樣。

“那你是想?”

“不如找個機會會會這位柳姑娘。”

林湛生拿起桌上的綠豆糕,輕輕咬了一口,綠豆的清甜夾雜著軟糯的口感,吃過這麽多年的綠豆糕,果然還是這家點心店做出來的綠豆糕最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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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家。

一聲大叫響破夜空。驚得連月亮也慌忙地躲進層層暮色之中。

“什麽?他想見我?”柳緹縈正拿著燒火棍往竈坑裏添柴火,被安嬸的話嚇了一跳,火星子不甚掉落在手背上,燙得她嘶了一聲,吹了兩口,無暇再理會,繼續追問安嬸,“他見我做什麽?”

安嬸既是喜悅又是擔憂,“肯定是對這門親事有想法唄。”

“可、可是……”柳緹縈不敢告訴安嬸,其實她老早就跟林湛生見過面了,雖然林湛生可能還不知道她就是柳緹縈。

如果兩個人見了面,那他就知道她是誰了,就會知道她假扮少年的事。

就算對親事有想法,只怕最終也會黃了。

但柳緹縈轉念一想,自己的事瞞得了一時,也瞞不了一世,遲早會被發現。

與其被他發現,還不如自己主動告知。

這般還顯得自己有誠意一些。

柳緹縈立馬改口道:“那就見吧!”

“但是……”這下卻輪到安嬸猶豫了,“你搬來順平,從來未曾以女裝示人,這要是被人發現你就是那位點心店老板,日後影響會不會不好?”

但跟林湛生見面,總不能還裝成男裝吧。

“沒事,我自有打算。”柳緹縈擺手笑道。

一百七十八、約見

茶樓。

林湛生訂了一間包間,掃視房間幾遍,讓夥計搬來一扇屏風。

他是生意人,沒那麽多講究,但柳姑娘可是名副其實的官家小姐,當官的一向諸多忌諱,這般在成親前獨自跟外男見面,對她來說已經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如果她還在柳府,估摸今日是怎麽也不可能答應自己的邀請吧。

林湛生心裏是有些同情柳姑娘的遭遇的。

好好的一個姑娘家,含著金鑰匙長大,突然之間就一無所有,跟平民百姓過起苦日子來。

也許撫養她的安家人也有一定家底,不然怎麽敢就這麽接手嬌生慣養的兩姐弟?

主家的小姐少爺,那可不等同於常人家的孩子,多一個人只是多一雙筷子的事,他們除了吃飯,還要穿衣打扮,要精雕玉琢好生供養。

他不信他們真的願意面對這種苦日子。

不然像柳姑娘那種心高氣傲的姑娘,也不會願意選擇跟自己這種商戶議親了。

看來是真的被生活逼到無可奈何的地步了啊。

林湛生心裏突然冒出一點小驕傲來。

所以,她是覺得嫁給自己,可以改善她的生活麽?

如果她真這樣打算,那他估計要讓她失望了。

他是找媳婦,找一個能助他事業翻天的女人,而不是一個不懂事的女孩。

是的,他可以忍受她性格難以相處,可以忍受她驕縱不講理,可以忍受她目中無人,只要她能給他想要的,他不介意花點錢讓她的生活過得舒服一些。

林湛生的目光往街上掃去,依舊沈醉在自己的思緒裏。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屏風那頭好像有人坐下。

她來了麽?

林湛生輕輕咳了聲,溫聲道:“柳姑娘?”

許久,那邊才傳來一聲低低的嗯。

林湛生有些不開心,她是剛剛才進來的,還是在自己發呆的時候就已經進來並且靜坐多時了?

如果自己沒主動打招呼,那她是不是打算一直安靜下去?

不管怎麽樣,也應該跟自己打個招呼吧?

林湛生語氣轉淡,“不知柳姑娘喜好喝什麽茶,所以方才沒幫你叫茶。”

柳緹縈並不知道林湛生誤會自己,她還在對著對面正立在走道上的人發呆。

沒想到林湛生也是這間茶樓的常客,偏偏他還選了這個位置。

屏風那邊並無反應,林湛生壓下火氣,忍住離席走人的沖動。

“柳姑娘?”

“哦,不好意思,你剛才說什麽?”

林湛生登時氣極反笑,傳言說得真是太對了。

嬌蠻無禮四個字已經不足以形容她此時的行為。

簡直就是目中無人!

林湛生從來未曾像此時這般生氣,他一字一字道:“既然你這麽喜歡沈思,那我就不打擾了。”

說完,他起身,掀起衣袍,大步朝門外走去。

“等等!”那人喊道。

林湛生冷哼一聲,並未停下來。

“林湛生!”

連名帶姓地呼喚他,理應會讓他更加火上加油,但是他的怒火卻像被這個聲音凍結住,只剩下訝異。

他轉過頭,看到一名少年笑得咧開嘴,站得筆直地出現在自己的視線裏。

突然間,他有些搞不清楚狀況了。

“是你?你怎麽在這裏?”

柳緹縈摸摸頭,歉意道:“林大哥,我不是故意的,剛才我在發呆,真沒聽到你說的話。你別生氣。”

林湛生的註意力卻已經不在這裏,他重覆道:“你怎麽在這裏?”

心裏頭已經是混亂一片,他是點心店的老板,是個少年,他好幾次看到這位少年抖著小身板從板車上搬下貨來,心生憐憫,所以每次都給多一些錢。然後,這位少年突然出現在他的香料鋪裏頭,說要買香囊送給姑娘——

可他怎麽又出現在這裏?

柳姑娘呢?

其實一個大膽的猜測已經冒出來,只是林湛生怎麽也不敢去相信。

畢竟柳姑娘這種女孩是不可能做出那種事來的。

柳緹縈卻睜著大大的眼睛,眼波流轉地看著他,“我當然在這裏了呀,不是你說要見我的嗎?”

林湛生覺得自己有些暈。他又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緩緩坐下。

看著眼前逐漸放大的臉,他忙後退兩步,上下打量她兩眼,方覺得自己失禮,忙移開眼神。

“所以、所以你是柳姑娘?”

柳緹縈點點頭,嗯啊一聲,“讓你失望了吧?”

失望她不是個安分守己的姑娘,失望她不是他想象中沈魚落雁的官家小姐模樣。

他相當有資格失望。

但林湛生想的卻不是這個,他還沈浸在震驚中。

“那家店鋪是你的?”

“不是,是我東家的,我幫他經營。”柳緹縈如實答道。

“那他們知道你是姑娘嗎?”

“不知道。”柳緹縈搖頭。

林湛生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你之前知道我就是林公子?”

柳緹縈又是搖頭,“我之前並不知道,但我現在知道了。”

她撒了個小謊,其實她上次去他店裏頭買香囊的時候就知道了,但林湛生若是知道,難免會以為自己是為了接近他才去買的。

她不想造成這種誤會。

林湛生沈思許久,突然聳聳肩,灑脫地笑道:“我一直以為我是個聰明人,沒想到居然被你蒙蔽了這麽久。看來有待重新審視一下自己。”

“錯,我沒蒙蔽你,是你被自己的判斷蒙蔽了。”

也是,她並沒有騙他說自己是男的,而是自己看到她打扮成少年就以為她是男的。

“你為何……”要打扮成少年這幾個字還沒說出口,就被林湛生又吞了回去。

理由還需要問嗎?

肯定是生活所迫,不得已出來謀生。

每天起早貪黑,笑臉迎客,還要卸那麽多那麽重的貨,絕對不可能是因為好玩。

柳緹縈並不以為意,而是道,“咱們今日的見面還要繼續嗎?”

林湛生看著她,突然笑出來,“你打扮成這樣子,我會覺得是在跟個少年約見。”

柳緹縈想了想,“我可以換回女裝,但是不能在這裏。”

柳緹縈的大方出乎林湛生的想象,他的心突地一跳,情不自禁在腦海裏勾畫出她穿著一身女裝的模樣。

趁臉還沒紅起來,林湛生忙道:“我開個玩笑罷了,你這樣子也方便我們說話,坐下吧。”

一百七十九、不存在

季木賢停下腳步,問小石頭:“你剛才說什麽?”

小石頭猶豫道:“我好像在對面那家茶樓看到小六哥了。”

季木賢循言朝茶樓看去,果然看到柳緹縈正在跟一名男子面對面坐著對飲。

那名男子是誰?兩個人聊得似乎挺熱絡的。

“坐在小六哥對面的男子似乎是林公子。”小石頭是本地人,一眼就認出林湛生。

這是季木賢第一次見到林湛生,他站在遠處高高地眺望樓上那人,距離有些遠,他看得不是很清楚,依稀能辨出清雅的外形。

那兩人還未成親,卻孤男寡女地聚在一起,就不怕引起非議嗎?

柳緹縈不懂事就算了,那林湛生呢?他可比柳緹縈大幾歲,怎麽能跟著她一起胡鬧?

季木賢想也不想,就朝對面那樓走去。

“東家,不是說要去城北辦事嗎?”小石頭小跑追上去。

“晚點再說。”

茶樓。

林湛生正聊到他十二歲時就孤身一人到外地采購原料,路上遇到歹徒的事,柳緹縈聽得入迷,見林湛生突然沒了聲音,忙催道:“然後呢?你怎麽脫身的?”

林湛生有些尷尬地用眼神示意她身後,“貌似你東家來了。”

季木賢不認得林湛生,林湛生卻是認得季木賢的,畢竟家裏長輩多次提到過和豐酒樓的東家季老板,三年前家母生辰,季老板曾露過一次面,就那次見面,林湛生已經深深記在心裏,甚至在往後幾年有些模仿季木賢的做派。

東家?

柳緹縈心一跳,猛地轉過頭,正對上季木賢毫無波動的眼神。

他突然微微一笑,拉開柳緹縈和林湛生之間的椅子,對柳緹縈道:“這麽巧,你也在這裏吃茶?這位是……”

柳緹縈尷尬露出個笑,正想要如何介紹林湛生時,林湛生早已站起身,對季木賢拱手道:“季老板,久聞大名,今日得以相見,真是晚輩的福分。”

面對這番馬屁,季木賢無動於衷。

“你認識我?”

“我是林氏香料的掌門林湛生,數年前曾在母親的生辰宴席上見過季老板。”

“哦,我不太記得了。”季木賢老實不客氣道,無視林湛生,又轉頭面對柳緹縈,“你們在這裏做什麽?想不到做工時間,居然還如此有閑情雅致,不如也算上我一個。”

柳緹縈心裏正冒冷汗,曠工居然被老板抓個正著,她也是夠倒黴的了。

她求助的眼神投向林湛生。

他混跡商場,應對過各色人物,趕緊幫她想個周全的借口啊!

林湛生眼皮一跳,面對季木賢帶著刀子般銳利的眼神,只好硬著頭皮道:“季老板,你別怪他,是我把他約出來的。”

季木賢哦了一聲,輕飄飄的語氣再次落到柳緹縈身上,“兩個男子約在茶樓見面,聊什麽呢?”

柳緹縈聽到自己口水咕嚕一聲,吞下肚裏。

她清清喉嚨,“他家的香料挺好的,我想買一些放店裏,您也知道,咱店裏頭很多姑娘家上門,弄點香粉什麽的,可以吸引更多客流。”

林湛生讚賞地沖她點點頭,這個借口不錯。

季木賢也跟著點點頭,“那你們繼續聊,當我不存在。”

一個大活人就坐在中間,怎麽可能當做不存在?

柳緹縈如坐針氈,林湛生也頗為尷尬。

只有季木賢一派閑雲野鶴的模樣,優哉游哉地端起茶盞,一口又一口地喝著。

還是林湛生覺得這般下去不是辦法,幹脆先站起身,“店裏還有事忙,我先告辭。”

說完,沖柳緹縈同情地看一眼,灑脫離開了。

柳緹縈一個人面對季木賢,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喝下幾杯茶,跑了幾趟茅廁,終於要敗下陣來。

“東家,要不,小的也撤退?”

季木賢忽然道:“他不好。”

“啊?”柳緹縈沒明白他話裏的意思。

季木賢卻不再提了,目光落在茶盞上,“散了吧。”

柳緹縈哦了一聲,“那小的回店裏去了。”

柳緹縈生怕季木賢反悔,逃似的跑出茶樓,跑出去幾步,忍不住回頭張望樓上,什麽都看不到,但卻因為有那人的存在,而顯得那麽引人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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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林湛生悄步走入家裏,剛轉入走道。

林月如的聲音自遠處就響起,“生哥!”

正在沈思中的林湛生停下腳步,擡眼看去,“月如,沒出去玩?”

林月如撅起嘴巴,“生哥,我不是小孩子了。”

林湛生呵呵笑著,徑自往自己房間走去,林月如跟在他身後,忍了幾下還是問出口:“聽姨母說,你今日約那個柳姑娘出來見面了?”

林湛生側頭看去,“小孩子,打聽這麽多事做什麽?”

林月如有些生氣了,“我只不過比你小兩歲而已!我比那個柳姑娘還大呢,你叫我小孩子!”

“好,不叫你小孩子。”林湛生看起來心情很好,他眼中帶笑道,“娘呢?”

“姨母說去工坊了。”林月如抿起嘴,“生哥,你和柳姑娘還沒有定親,就這樣見面不怕被人議論嗎?那個柳姑娘也不是什麽守婦道的女子,哪有姑娘像她這樣不矜持的,居然單獨跟個外男見面。”

“月如。”林湛生眼底閃過不悅,“這次見面是我提出來的,而且柳姑娘並不像你說的那樣不堪。她……”

“她?柳姑娘的名聲我又不是不知道!姨母私底下調查過了,連自己家裏人都不要的,能好到哪裏去?真不知道姨母怎麽想!”林月如為林湛生打抱不平。

“月如!”林湛生冷臉道,“不許再這樣議論人,柳姑娘人很好,並不是你想的那樣。人家也許是有苦衷的。”

林月如眼珠子就要掉下來,“生哥,你居然為了個只見過一次面的女的來兇我!”

林湛生冷硬的線條一下軟下來,“你不應該這般毫無證據地潑人臟水,不管對方是柳姑娘還是別人。”

“哼,你就是偏袒柳姑娘!她有什麽了不得的,不就是來自裏京城!她有的我也有,就因為差個出身,所以你就選擇她不選擇我!”

一百八十、上門

五月初五,仲夏來臨。

安嬸出門采摘了許多艾草回來,洗凈,用紅紙配上蒜頭、石榴花等植物花朵,紮成人形,插在門眉,以防蚊蟲叮咬,並祈禱消除毒災。

柳緹縈兩姐弟出門前,安嬸又拿出兩條用五色絲織物編制成的腕帶,讓他們系在手上,柳緹縈才知道原來這個就叫合歡索。

而林湛生那邊則托人送來幾個香囊,聞了聞香味,貌似裏頭夾雜了艾草、菖蒲、朱砂和雄黃,味道極為濃厚,掛在身上,整個人就好像個行走的香囊。

柳緹縈受不了那味道,就摘下來掛在店裏頭的懸梁上。

考慮到端午節有吃艾餅的習慣,柳緹縈當日就做了一批艾糍和艾餅,六個為一組放進盒子裏,本來想哀求季木賢幫忙寫上幾個祝福詞,結果被季木賢冷眼看了半天,還是開不了口。只好找柳修元幫忙。

幸得柳修元跟著呂秀才練了大半年的筆法,寫出來的字大有長進。

禮盒配合幾句詩詞,看起來精美得體,很適合用來送人,所以很快被人搶購一空。

翠綠歡欣鼓舞地將空盤子收起來,拉著翠紅來到柳緹縈面前,“小六哥,下午有賽龍舟,要不要去看看?”

柳緹縈心中一動,她還沒在這邊看過賽龍舟呢!

於是點點頭,“你們先去,我下午跟小元一起去。”

翠綠她們見過小元,知道是小六哥鄰居的孩子,感情甚好,也沒多懷疑,就歡呼一聲,跟著翠紅一起收拾東西回家了。

柳緹縈留在店裏頭,準備關門回家過節時,突然啪嘰一聲,一個布袋子丟了進來。

她低頭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布袋,疑惑地擡起頭,看到一個姑娘,正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叉著腰道:“你就是老板?”

見柳緹縈沒否認,林月如板起臉,三兩步走進店裏頭,找了一張椅子,姿勢不太雅觀地坐下,“把你們店裏的點心都包起來!本小姐要了!”

柳緹縈意識到來者不善,卻又不認得林月如,只好道:“小姐,點心都賣完了。”說著她擡手指向擺在臺上的立牌,上面寫著:已售光。

林月如揚起下巴,“那我要包了你這家店!”

柳緹縈不由皺起眉頭,“我這店,估計你包不起。”

“這些錢還不夠?”

林月如的腳尖撩了幾下地上布袋,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音。

柳緹縈一笑,跟著她對面坐下來,“我這店不屬於我的,是和豐季老板的。”

林月如定住,“季老板的?你是季老板的人?”

這話說得……

真是中聽。

柳緹縈笑瞇瞇,“我是他的人。”心也忍不住砰砰地跳快幾下。

剛來到門口的季木賢就聽到這麽一句話,腳步一定,神使鬼差地站在門口,跟隨季木賢準備給分店派發端午粽子的祝掌櫃沒留意,腳步一時沒剎住,就要撞上季木賢,被季木賢的眼神一瞟,整個軀體急忙往後仰去,跟著摔了個大跤。

他不敢喊出聲,季木賢的眼神裏分明寫著,你要是敢出聲,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頭。

林月如啊哈一聲,拍了一下桌子:“真是恬不知恥,一個姑娘家居然說出這種話來。”

柳緹縈眉角一動。

“你到底是什麽人?”

林月如是個不怕事的,高聲道:“我是林湛生的表妹!告訴你,我今日來就是來看看那個厚著臉皮纏著我表哥的是哪個賤人!”

“咳,誰纏著你表哥了?”柳緹縈很不滿意她這話的表述,“我跟你表哥是經過雙方家長的同意,合理接觸來往。父母之命不可違。”

“我呸!什麽父母之命,你父母都不要你了,我不知道你用了什麽迷魂湯,你的名聲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你別想裝著小可憐的樣子欺騙我表哥!我表哥這麽好的人是不可能看上你的,你死了那條心吧!”

對於林月如這種幼稚得跟小學生似的指責,柳緹縈只是淡淡地哦了一聲,“這話由不得你來說,得你表哥親自來跟我說。”

“你……!”林月如睜大眼睛,見柳緹縈一副不痛不癢的模樣,有一種拳頭打在棉花上的氣滯,“你不要臉!”

“我怎麽不要臉了?我跟你表哥如今是交朋友階段,你情我願,你呢?你身為他表妹,卻幹涉他私人生活,暗戀自己的表哥,你才更加不要臉!”

真不知道林家怎麽養的孩子,林湛生年紀輕輕就這般老謀深算,而林月如,看起來年紀比她還大,但說出來的話和做出來的行為,卻讓人覺得像是個小孩子。

林月如第一次被人戳穿自己的心意,臉漲得紅撲撲的。

柳緹縈說完,就起身拍拍衣裳,“沒什麽事就不送了,我還要趕回家吃飯。”

“女扮男裝,離經叛道!我要回去告訴姨母這件事,反正,林家的大門,你別想進來。”林月如憤怒道。

柳緹縈點點頭,“沒關系,你表哥喜歡就好。”

她一向秉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原則。

如果可以,她不介意多提幾次林湛生,氣死林月如。

她就是這麽任性。

林月如果然被氣得噎住一口氣,瞪了她半晌說不出話來。

她突然瞅見廳堂的橫梁上懸掛著一個眼熟的掛飾,再定睛看仔細,居然是林湛生昨日從店裏頭特地讓人訂制出來的香囊。

這個發現讓她心頭又酸又澀。

其實表哥也是有意的,就算他是看中了柳姑娘的出身,也不可否認他對這門親事的看重。

柳緹縈卻不知道林月如心裏所想。

她指了指地上的錢袋子:“你的錢,再不撿回去,我就占為己有了。”

林月如就要被氣哭出來,她咬住下唇,想說出這錢我不要了,但那也是一筆不小的錢,這樣送給柳緹縈她不甘心,哼了一聲,飛快彎腰撿起來,撇開頭揚長而去。

門口兩人看著林月如遠去的背影,沈默半晌。

“東家?這粽子還送不送?”

季木賢眸色轉濃轉深,“不送了,回去吧。”

祝掌櫃回頭看一眼還在店裏忙碌收檔的柳緹縈,嘆口氣搖搖頭。

一百八十一、賽龍舟

順平縣城外的汴河此時擠滿了人。

人潮湧動,人人手上都綁了一條合歡索,熱熱鬧鬧地往汴河邊走去,人群的聲音夾雜幾聲震天吼的加油聲。

柳緹縈跟柳修元跟著人流往前走。

柳修元時不時護著柳緹縈別被人擠跑了,語氣帶著興奮道:“姐,我好久沒看賽龍舟了呢!”

“我也是,今兒咱們搶一個頭位,看個飽!”

柳修元笑道:“估計很難,頭位都被官家大戶還有商賈之家給占了。你看——”

順著柳修元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汴河兩邊最好的位置用帷帳圍起來,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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